浪漫海口湾

【烟火人间】

作者：梅国云（海南省作协主席）

海口湾位于海南岛的北部，正对着广东省徐闻县的海安镇，那边也是一个弧形湾区，打开地图，这相对的两个湾区，像是造物主精心设计的对称括号，完美地勾勒出天地玄机。这种形制，在全世界范围内极为罕见，仿佛是上苍亿万年前就安排好的缘分。

海口湾面积268.2平方公里，海岸线西起天尾角，东至南渡江口，长仅59.4公里，却是整座岛屿最璀璨的珍珠项链。这片湾区背倚海口最繁华的街区，以万绿园为核心，向东延伸至滨海公园、世纪大桥、白沙门公园、南渡江；向西则连接海口湾公园、海口港、国家帆船基地、五源河国家湿地公园、国际会展中心。如今，这里已逐渐形成一条完整的带状公园走廊。

我常来海口湾散步，穿行于各个园区和标志性场馆之间。不只是为了欣赏日新月异的景色，更是为了那些不期而遇的惊喜。

记得刚上岛时，我去海口港码头接人，却因跑错地方未能接到，然而，这次失误竟让我意外邂逅了阔别十一载的军校同窗。后来，在万绿园跑步时，我又听到熟悉的江苏兴化口音，循声而去，竟与四十年未见的刚刚从琼州海峡登岸的初中同学重逢。自此，海口湾成了我偶遇故人的福地。无论是园林深处、骑行队伍中，还是咖啡屋的角落，总有意想不到的重逢在等我。最难忘的一次是在酒店门口，因车辆被堵，我与他人起了冲突，却不料对方问了一句“你是不是某某某”，所有的怨气顷刻烟消云散——原来他是我昔日战友的哥哥。我们干脆弃车返店，共饮一场深情的酒。

这些偶遇，如同繁星点点，镶嵌在我与海口湾的记忆长河中，让我愈发觉得海口湾是充满温情的地方。海口湾就像一只朝北张开的聚宝网兜，将南下的人们揽入怀中。数十年间，中国社会快速发展，旅行已成为人们一种重要的生活方式。而海南之旅，既是浪漫的追寻，也是购物的盛宴。海口湾，作为这场盛宴的重要舞台，见证了无数旅人的欢笑与感动。

当黎明在浪花里苏醒，我喜欢赤足踩过潮水退却的沙滩，沙粒像被揉碎的月光，顺着脚趾缝簌簌流淌，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。远处渔船的剪影正切开淡青色的海平线，桅杆上残留的星光与世纪大桥的轮廓相互致意，钢筋铸就的弦月与自然的天光在此刻达成某种古老的默契。沐浴在晨光里的海口湾，你为何如此迷人，以至于这么早，就有跟我一样迎接最早一缕阳光的来自中国四面八方的人们。

我也喜欢在中午时分来到世纪公园，在云洞图书馆享受这神奇的文化空间里的迷人时光。这座仿佛被海水蚀刻过的建筑，每个孔洞都在吞吐潮汐的韵律。当阳光穿过环形天窗洒下来，变成液态黄金，不仅视觉上光彩夺目，更似有一股暖流涌过心田。这个时候，我细心发现，来此地方的，不一定都是读书人，绝大多数却是前来打卡的游客。南腔北调的口音，对于我这个走遍天南海北的人，一点也不陌生。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文化场馆，每天都能接待成千上万的游客。

而在黄昏，我更喜欢站在万绿园通往复兴城的那座绿面桥上眺望落日。当橘黄色火球坠向琼州海峡的瞬间，金色阳光突然集体坠落，总会引发万绿园的椰林震颤。骑楼的钟声与轮船的汽笛在暮色中交缠，惊起白鹭贴着水面滑翔，翅尖蘸着晚霞在海面留下一闪而过的诗行。

外地朋友来访时，我总会选择在外滩招待他们。当滨海大道上的霓虹亮起时，海水仿佛被施了魔法，开始分泌磷光。此时的海口夜生活尚未真正开启，但注重生活品质的人们已纷纷走出家门，来到海口湾沿海带状公园和万绿园中，或漫步或奔跑或骑行。网红们也会在这个时候现身如梦似幻的海边，用他们靓丽的身影和甜美的歌声为这仙境般的傍晚增添一抹亮色。

今日接待的是一位从西安远道而来的战友。他一声招呼，没想到竟呼啦啦来了十多人。这十多人中有一半都是熟人。我问他们为何来海南这么多年都不与我联系。他们笑道，海南是个好地方啊！平时不仅有来玩的，还有那么多人在海南各市县买房当“候鸟”呢，仅“候鸟”起码也能凑够两桌人了。如果大家都联系你，请你接待，你怎么接待得过来，一年下来，得花多少钱！

六点未到，我们先把车泊到万绿园停车场，然后就沿着园林慢走一圈。在靠近滨海大道的湖边欣赏成片的霓虹大楼投在水里的倒影，椰林长廊宛如坠入银河。游艇俱乐部的桅灯是浮动的星星，而远处点点渔火总让人想起《清明上河图》汴河两岸的灯火。世纪大桥此刻已经化身为巨大的霓虹竖琴，车流在琴弦上弹奏着光之狂想曲，这立体的光影交响迷得大家都挪不动步子。

糟粕醋的酸香与清补凉的甘甜终于纠缠着向四处弥漫开来，我们向外滩走去。当离万绿园越来越远的时候，整个滨海大道后面的城市霓虹，在视野里逐渐变成一幅横屏大片，而海也愈发显得宽阔无垠。再往前走，仿佛整个城市都倒映在了海里，分不清现实与梦幻。

我们在外滩的酒吧外场，面朝着大海坐下。大家都是第一次来外滩，这一路走过来的兴奋，在啤酒杯的一次次端起中不断升温。此时夜色更浓更重，大海、城市在霓虹的映照下更加迷人。

歌声从一个个酒吧里流淌出来，中文歌、英文歌，民族风、摇滚风，怀旧、时尚融合成一片，就如繁华的大街发出来的混响。当脚底踩着滑轮，手上托着海南各式炒粉的小哥，如杂技演员般穿梭在食客中间，当烧烤摊上各种海鲜发出嗞嗞声音，空气中弥漫着海腥和酸辣苦甜的味道时，我对大家说，这才是海口市井的味道，才是海南最为本色的味道。

其实最本色的味道才最吸引人，正如这里的大海、热带雨林、黎苗风情，这里的琼剧、老爸茶、竹竿舞……“我们来玩，来当岛民，就是被这些味道吸引来的。”从大学退休的老钟举起杯子跟我碰了一下，感慨地说道。

虽然大家年纪都不小了，但是今晚，每个人都有些忘乎所以，大家很嗨地吃海南粉，很嗨地干杯，很嗨地说为什么到海南旅行、当候鸟。直到霓虹熄灭，周遭安静了下来，我提议，向海那边的雷州半岛和更远的北方大陆致意，大家才意犹未尽地干掉杯中酒，恋恋不舍地返程。我有些迷离的眼睛仿佛看到，这个瞬间，整个海口湾正在吞吐着八面来风，汇聚着世间的奇妙与美好。

《光明日报》（2025年04月07日 01版）

来源： 光明网-《光明日报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