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村寻根丨南长益村：“小蓬莱”里仁善长

自渭南市区驱车出发，穿越关中腹地，约莫两个小时，便来到合阳县同家庄镇，紫荆塬如古老龙脊横亘眼前。三面深壑环抱间，一座以“日”字巷陌布局的传统村落——南长益村静卧塬台。

当阳光掠过沟壑，爬上蓝砖白灰的清水墙，这个曾以“场（合阳方言念chuò）溢”闻名的古村，在“长益”的风中苏醒。场溢，是土地的慷慨；长益，是人心向善的丈量。

6月15日，记者走进了这座有着黄土塬上“小蓬莱”之称的古老村落，触摸它的历史沧桑、聆听它的古往今来。

王邹共筑“日”字堡

“我们村的老根儿，是在西边一里外的西门村。”在村口，热心公益事业的合阳县退休干部邹万林指向西边一片平缓地带。

据邹万林讲述，村子的发源可追溯到宋徽宗宣和年间：大宋兵部尚书王镇的一支后裔，与自山西洪洞大槐树下渡河西迁而来的邹姓族人，在这片土地上相遇扎根，同耕共住，和睦相处，共同垒起村落最初的烟火。

后来，随着时势变迁，天灾人祸、社会动荡，加之盗贼偷抢等，直接威胁着村民的生命财产安全，人们就向东迁徙到寨子里，形成如今的南长益村。村子东、南、北三面环沟，南高北低，抬眼东望，险象环生。

“先祖择此地定居，正是看中其‘天险’地势，易守难攻。”南长益村党支部书记邹文选介绍，村里还设有小门，直通沟底，既是村民耕作的便道，也是重要的逃生通道。与此同时，南长益人还修筑了多处公用设施以完善生活功能：西北角井楼保障水源，西南角官亭便于议事，东北角马王庙庇佑牲畜，东南角药王庙福泽乡民。

在这座精心构筑的“生命堡垒”内部，两条笔直平行的南北主巷（东巷、西巷），与三条横向的“火巷”（又称“踅巷”）巧妙串联。登高俯瞰，俨然一个规整的“日”字。

“选址有灵性，建筑藏玄机，流水逆向行，北门看黄河。老祖宗布下这格局，盼的是家族如旭日东升，日子蒸蒸日上！”邹万林语气中满是自豪。

悬崖之巅的“小蓬莱”

在“日”字格局的东南角，村庄的制高点，药王庙傲然屹立于三面深渊的悬崖之巅，形如昂首向天的灵龟之首。庙宇占地不大却小巧玲珑，布局严谨：前有牌楼，中有大殿、献殿，后设庙宇，三门六洞，巧夺天工；一座四层砖塔虽不算高耸，但与脚下绝壁连为一体，气势壮观。

长期以来，小庙一直有着“小蓬莱”的美誉。清晨或者傍晚，从东而来的黄河烟雾与梁山扑来的拂面微风交汇一体，站在紫荆塬上眺望，就像“蓬莱仙境”一般。

相传有一日，布衣草履的药王孙思邈悬壶采药至南长益沟底，采好草药后从沟底爬到沟边小憩，后来到一村民家中借水时，听到村上暴发疫情，患病的人很多，有人因无力医治而身亡。孙思邈随访了几户，根据病情开了药方，让村民即刻煎药服用。不久，患者逐渐好转痊愈，村民感激不已，便在他曾歇脚救人的崖畔，建起了这座庙宇。

传说之事已无法考证，但近观整座药王庙，建筑风格独特，秀丽玲珑；放眼望去，村庙相连，有巨龙之状。

庙前矗立的青砖牌坊饱经沧桑，正中门洞上方，“唐隐君子”四个大字苍劲有力，“起死回生药到病除，降龙伏虎妙术长存”“心术同天地，调理合君臣”——牌坊上的砖雕对联字字珠玑，无声诉说着百姓对药王孙思邈的敬仰。

步入庙内，雕梁画栋虽蒙数百年风尘，壁画色彩依然鲜活。正殿左侧，“商山四皓”隐逸高士图配以“八仙”套字对联；右侧，“竹林七贤”旷达名士像衬着“长安八景”套字对联，文韵流淌，古意盎然。

“这些壁画、对联，都有它独特的寓意。”邹万林向记者详细解释其中奥义，“‘八仙’套字，是告诫子孙要有真才实学，是金子总会发光；而‘长安八景’套字，是教育后代要有仁心和民本思想，期许他们心怀乡土，把家园建得如八景般美好富庶！”

细水长流兴善益人

漫步村落，明清时期遗留的砖雕看墙、门楼、脊兽、拴马桩、石门墩随处可见，见证了村落往昔的富庶。

说起村名由来，邹文选介绍，此地土地肥沃，年年丰收，场院里的麦秸垛堆积如山，似要向外溢出，邻村人羡慕不已，便有了“场溢”之名。

而富起来的王、邹先人，并未独享其成。

“老祖宗们觉得，富了，就得为乡邻多做‘有益’之事。”邹文选道出村名嬗变的深意。王、邹两姓先辈慷慨解囊，不断接济周边困顿之人。善行如涓涓细流，浸润着这片土地。渐渐地，那个带着炫耀印记的“场溢”，被更具胸怀与温度的“长益”所取代——“细水长流，兴善益人”成为南长益人世代相传的立身之本。

每年大年初一，天幕未启，星斗尚明，村巷里已人影幢幢。“娃娃们清早五六点就爬起来，挨家挨户给村里的长辈磕头拜年。”87岁的郭西盘笑着说。这一声声真诚的“过年好”，一个个庄重的叩首，远不止是年俗形式，还是对“尊老敬贤、邻里守望”这一古老乡村伦理最朴素的践行，更是维系村落情感与秩序的无形纽带。

而家风传承的具象表达，则凝固在村民居住的房屋门楣上。“‘三多居’‘视履考详’‘树德务滋’……无论是走马门楼还是普通门房，门匾都特别讲究，寄托着一家人祈福平安富贵的美好希冀。”邹万林说。

村民王继森家祖宅的门楣上，“思荆居”三个大字格外醒目。紫荆花树，常被用来比拟亲情，象征兄弟和睦，家业兴旺。“门楣上的家训，是给自己立规矩，也给后人留句话：根扎在这片土，德性不能丢，兄弟更要一条心！”王继森的话语朴实而有力。

2010年，电影《白鹿原》剧组选中这里作为拍摄地，让更多人认识了这片黄土塬上的“小蓬莱”。2014年，南长益村被列入第三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。这份认可，是荣光，更是沉甸甸的责任。

于是，在城墙根下，在古巷深处，一场静默的守护正在进行：

距离药王庙最近的民居，是75岁王有增的老宅。“咱不求高大上的房屋建筑和装饰，但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还是想尽量保留下来。”今年4月，王有增重新修复了老宅，依旧是具有关中特色的四合院布局，中轴对称，方方正正。

村口小商店里，主人王中林笑容可掬。儿女都在城市安家，他却选择留守。“不图赚多少，图的是心里这份踏实。天天看着老城墙、药王庙，跟老伙计们坐坐，谝谝闲传，这日子，舒坦！”

留其古韵，赋其新生。保护，不仅关乎砖瓦梁椽的存续，更在于延续那些深植于这片土地的生命印记：为避祸患择险筑堡的生存智慧，感念药王悬壶济世而建庙供奉的淳朴民风，从“场溢”到“长益”的嬗变中乐善好施、守望相助的古老乡约……

暮色降临，炊烟袅袅，古老的“日”字巷陌里，村落的故事仍在继续……